2014年5月25日星期日

明太祖寶訓:卷四 [警戒] - 朱元璋

[警戒] - 朱元璋

甲辰三月戊辰,歸德侯陳理同群臣朝,太祖深憐之。理退,因謂群臣曰:

“陳氏之敗,非無勇將健卒,由其上下驕矜,法令鬆弛,不能堅忍,恃眾寡謀,故至於此。使其持重有謀,上下一心,據荊楚之富,守江漢之險,跨像章,連閩越,保其民人,以待機會,則進足窺中原,退足以抗衡一方,吾安得而取之?
舉措一失,遂致土崩,此誠可為鑑戒者也。”



 


丙午八月壬子,命博士許存仁進講經史。 
存仁講《尚書。洪範篇》,至休徵、咎徵之應,太祖曰:

“天道微妙難知,人事感通易見,天人一理,必以類應。
稽之往昔,君能修德則七政順度,雨陽應期,災害不生;
不能修德,則三辰失行,旱潦不時, 災異迭見,其應如響。
箕子以是告武王,以為君人者之儆戒。 今宜體此,下修人事,上合天道。
然豈特為人上者當勉,為人臣者亦當修省,以輔其君。上下交修,斯為格天之本。”



吳元年二月丙午,太祖謂侍臣曰:
 “吾自起兵以來,凡有所為,意向始萌,天必垂象示之,其兆先見,
故常加儆省,不敢逸豫。”

侍臣曰:
“天高在上,其監在下。故能修省者蒙福,不能(者)受禍。”

太祖曰:
“天垂象所以警乎下。人君能體天之道,謹而無失,亦有變災而為祥者。
故宋公一言,熒惑移次。齊侯暴露,甘雨應期。
災祥之來,雖曰在天,實由人致也。”


洪武元年正月丙子,太祖謂侍臣曰:
 “朕念創業之艱難,日不暇食,夜不安寢。”

侍臣對曰:“陛下日覽萬幾,未免有勞聖慮。”

太祖曰:
 “汝曹不知創業之初,其功實難。守成之後,其事尤難。
朕安敢懷宴安而忘艱難哉!”


丁丑,太祖禦奉天殿大宴群臣,三品以上者皆升殿,餘悉列宴於丹墀。
 宴罷,因召群臣諭之曰:

“朕本布衣,以有天下,實由天命。
當群雄初起,所在剽掠,生民惶惶不保朝夕。朕見其所為非道,心常不然
既而與諸將渡江,駐兵太平,深思愛民安天下之道。
自是十有餘年,收攬英雄,征代四克,賴諸將輔佐之功,尊居天位。
念天下之廣,生民之眾,萬幾方殷,朕中夜寢不安枕,憂懸於心。

御史中丞劉基對曰:“往者四方未定,勞煩聖慮。今四海一家,宜少紓其憂。”

 太祖曰: “堯舜聖人,處無為之世,尚猶憂之。
矧德匪唐虞,治非雍熙,天下之民方脫於創殘,其得無憂乎?
處天下者當以天下為憂,處一國者當以一國為憂,處一家者當以一家為憂。
且以一身與天下、國家言之,一身小也,
所行不謹,或至顛蹶,所養不謹,或生疢疾。
況天下、國家之重,豈可頃刻而忘警戒哉!”



丁亥,太祖禦東閣,御史中丞章溢、學士陶安等侍。
 因論前代興亡之事,太祖曰:

“喪亂之源,由於驕逸。大抵居高位者易驕,處逸樂者易侈。
驕則善言不入而過不聞,侈則善道不立而行不顧。
如此者,未有不亡。今日聞卿等論此,深有儆於予心。
古者今之鑑,豈不信歟?”



四月戊申,太祖命畫古孝行及身所經歷艱難、起家戰伐之事為圖,以示子孫。
 謂詩臣曰:

“朕家本業農,祖父偕祖母世承忠厚,積善餘慶,以及於朕。
今圖此者, 使後世觀之知王業艱難也。”

詹同等頓首曰:“陛下昭德垂訓,莫此為切。”

太祖曰:

富貴易驕,艱難易忽,久遠易忘。
後世子孫生長深宮,惟見富貴,習於奢侈,不知祖宗積累之難。
故示之以此,使朝夕覽觀,庶有所警也。”





洪武三年六月壬申,百官上表賀平沙漠,太祖諭之曰:
 “卿等試言元之所以亡,與朕之所以興。”

劉基進曰:

“自古夷狄未有能中國者,而元以胡人入主華夏,幾百年腥羶之俗,天實厭之。
又況末主荒淫無度,政令墮壞,民困於貪殘, 烏得不亡?
陛下應天順人,神武不殺,救民於水火,所何無敵,安得不興?”

太祖曰:

“當元之季,君宴安於上,臣跋扈於不,國用不經,徵斂日促,水旱災荒頻年不絕,天怒人怨,盜賊蜂起,群雄角逐,竊據州郡。朕不得已起兵,欲圖自全。
及兵力日盛,乃東征西討,削除渠魁,開拓疆宇。當是時,天下已非元氏有矣。
向使元君克畏天命,不自逸豫,其臣各盡乃職,罔敢驕橫。天下豪傑曷得乘隙而起?
朕取天下於群雄之手,不在元氏之手。
今獲其遺胤,朔漠清寧,非天之降福,何以致此?
《詩》曰:'商之孫子,其麗不億。上帝既命,侯於週服。'天命如此,其可畏哉!”



洪武四年七月辛亥朔,《存心錄》成,太祖覽之, 謂諸儒臣曰:

“朕觀歷代賢君事神之道,罔不祗肅,故百靈效祉,休徵類應
及乎衰世之君,罔知攸敬,違天慢神,非惟感召災譴,而國之禍亂亦由是而致。
朕為此懼,每臨祭。必誠必敬,惟恐未至
故命卿等編此書,欲示鑑戒。夫水可以鑑形,古可以鑑今。
是編所以彰善惡,豈惟行之於今,將俾子孫永為法守。” 

壬子,太祖謂丞相汪廣洋曰:

“朕觀前代人君,多喜佞諛以飾虛名,
甚至臣下詐偽瑞應以恣驕誣,至於天災垂戒,厭聞於耳。
如宋真宗亦號賢君,初相李沆,日聞災異,其心猶存警惕,
厥後澶淵郎盟,大臣首啟天書以侈其心,
群臣曲意迎合,苟圖媚悅,致使言祥瑞者相繼於途,獻芝草者三萬餘本。
朕思凡事惟在於誠,況為天下國家而可以偽乎!
爾中書自今凡祥瑞不必奏,如災異及蝗旱之事,即時報聞。

廣洋叩首曰:
 “陛下敬天勤民,孰大於此?非惟四海蒼生蒙福,誠為聖子神孫萬​​世之謨訓也。
臣謹奉詔者。”


洪武五年九月丁巳,靖海侯吳禎自遼東遣人送故元平章高家奴、知秫密高大方、同僉高希古、張海馬、遼陽路總管高斌等至京。

 太祖謂群臣曰:

“昔元都既平,有勸朕即取遼陽者,
朕謂力不施於所緩,威不加於所畏,遼地雖遠,不必用兵。天下平定,彼當自歸。
已而元遼陽行省平章劉益果以其地來降,尚存一二桀驁徘徊顧望,朕亦不問。
今高家奴等又相繼而至,不勞寸兵,坐底平定
朕思彼皆故元之臣,天運已革,故來納款。 
然自古興亡之道,與治亂相尋。《書》雲:與治同道罔不興,與亂同事罔不亡
元末君臣荒怠,紀綱廢墜,造亂之徒,相煽而起。一旦天命不保,此輩遂為朕臣僕。
向使其君知天命可畏,兢兢業業,夙夜罔懈,何至淪喪?
卿等宜鑑前軌,小心慎德,以匡朕不逮。
凡朕有所為,勿以事小不言,使朕忽於所警也。”

群臣皆頓首曰:“陛下敬天勤民,聖德日新,而拳拳不忘警戒,誠宗社萬世之福。” 



十一月辛未,靖海侯吳禎還京師。先是,禎督餉定遼,因完城練卒,盡收遼東未附之地,至是乃還。 

太祖曰:“海外之地,悉歸版圖,固有可喜,亦有可懼。”

禎曰:“陛下威德加於四海,夫復何憂?”

太祖曰:“自古人君之得天下,不在地之大小,而在德之修否。
 元之天下,地非不廣,及末主荒淫,國祚隨滅。由此觀之,可不懼乎!”

禎對曰:“聖慮深遠,臣愚不及此。”  

洪武六年三月癸卯朔,制中都城隍神主成。太祖自為文,遣兵部尚書樂韶鳳奉安之。 

太祖謂宋濂曰:

“朕立城隍神,使人知畏。人有所畏,則不敢妄為。
朕則上畏天,下畏地,中畏人,自朝達暮,恆兢惕以自持
 夫人君父天母地而為民父母者也,苟所為不能合天地之道,是違父母之心,
不能安斯民於宇內,是失天下之心。如此者,可不畏哉!”

頓首曰:“願陛下終始此心,則天下幸甚。”

 是日《昭鑑錄》成,以頒賜諸王。太祖謂秦王傅文原吉等曰:

“朕於諸子常切諭之,一舉動戒其輕,一言笑斥其妄,一飲食教之節,一服用教之儉。
恐其不知民之飢寒也,嘗使之少忍飢寒;恐其不知民之勤勞也,嘗使之少服勞事。
但人情易至於縱恣,故令卿等編輯此書,必時時進說, 使知所警戒。
然趙伯魯之失簡、漢淮南之招客,過猶不及,皆非朕之所望也。”


洪武七年九月己卯,翰林院奏進《回鑾樂歌》。先是,太祖以祭祀還宮宜用樂舞前導,命翰林儒臣選樂章以致敬慎監戒之意,諭之曰:

“古人詩歌辭曲,皆寓諷諫之意;後世樂章,惟聞頌美,無復古意。
夫常聞諷諫,則使人惕然有警。若頌美之辭,使人聞之意怠,而自恃之心生。
蓋自恃者日驕,自警者日強。朕意如此,卿等其撰述,毋有所避。”



洪武九年十一月辛巳朔,太祖與侍臣論及古之女寵外戚、宦官權臣、藩鎮夷狄之禍。 
侍臣曰:

“自古末世之君至於失天下者,常於此。然所以啟之者有漸也。
女寵之禍,常始於乾政。 外戚之權,常始於蒙蔽。
至於國勢不振,漢、唐以下覆轍可鑑矣。”

太祖曰:

木必蠹而後風折之,體必虛而後病乘之,國家之事,亦猶是已。
漢無外戚閹宦之權, 唐無藩鎮夷狄之禍,國何能滅?朕觀往古,深用為戒。
然制之有其道。若不惑於聲色,嚴宮闈之禁,貴賤有體,恩不掩義,女寵之禍何自而生?
不牽於私愛,惟賢是用,苟干政典,裁以至公,外戚之禍何由而作?
閽寺便習,職在掃除,供給使令,不假其兵柄,則無宦寺之禍。
上下相維,大小相制,防耳目之壅蔽,謹威福之下移,則無權臣之患。
藩鎮之設,本以衛民,使財歸有司,兵必合符而調,豈有跋扈之憂?
至於禦夷狄,則修武備,謹邊防,來則御之,去不窮追,豈有侵暴之虞?
凡此數事,常欲著書,使後世子孫以時觀覽,亦社稷無窮之利也。”

侍臣頓首曰:“陛下此言,誠有國之大訓,萬世之明法也。願著之常典,以垂示將來。”  


洪武十年九月戊寅,太祖謂侍臣曰:

“前代庸君暗主,莫不以垂拱無為藉口,縱恣荒寧,不親政事。
 孰不知天下者,無逸然後可逸。
 若以荒寧怠政為垂拱無為,帝舜何為曰耄期倦於勤,大禹何以藉寸陰,文王何以日膳不食?
且人君日理萬幾,怠心一生,則庶務壅滯,貽患不可勝言。
朕即位有年,常以勤勵自勉,未旦即臨朝,晡時而後還宮。
夜臥不能安席,被衣而起,或仰觀天象,見一星失次,即為憂惕。
或量度民事,有當速行者,即次第筆記,待旦發遣。
朕非不欲暫安,但只畏天命,不敢故爾。
朕言及此者,但恐群臣以天下無事便欲逸樂,股肱既惰,元首叢脞,民何所賴?
《書》雲'功崇惟志,業廣惟勤'爾。”群臣皆頓首受命。



洪武十二年八月丁卯,太祖禦華蓋殿,與侍臣論治身之道,太祖曰:

“人之害莫大於欲。欲非止於男女宮室、飲食服飾而已,凡求私便於已者皆是也。
然惟禮可以之。先王制禮,所以防欲也,禮廢則欲肆。
為君而廢禮縱慾,則毒流於民,為臣而廢禮縱慾,則禍延於家。
故循禮可以寡過,肆欲必至滅身。” 

十一月丁酉, 太祖與翰林侍制吳沈論持身保業之道,太祖曰:

“人無所不謹。
雖微而必慮,行雖小而必防。不慮於微,終貽大患,不防於小,終虧大德。
謹小行而無已者,則可以成大善。忽細事而不戒者,則必至成大惡。
常人且然,況人君乎!”

沉對曰:“聖慮及此,誠社稷永安之道。”

太祖曰:“安生於危,危生於安。安而不慮,則能致危。危而克慮,則能致安。
安危治亂,在於能謹與否耳。





洪武十八年五月戊子,太祖覽輿地圖,侍臣有言今天下一統,海外蠻夷無不向化,輿地之廣,誠古所未有。太祖曰:

“地廣則教化難週,人眾則撫摩難遍。此正當戒慎。天命人心,惟德是視。
紂以天下而亡,湯以七十里而興,所繫在德,豈在地之大小哉!” 

十一月甲子,太祖諭侍臣曰:

“保國之道,藏富於民。民富則親,民貧則離。民之貧富,國家休戚系焉。
昔昏主恣意奢欲,使百姓困乏,至於亂亡。
朕思微時兵荒饑饉,日食藜藿。今日貴為天子,富有天下,未嚐一日忘於懷。
故宮室器用一從樸素,飲食衣服皆有常供,惟恐過奢,傷財害民也。”

洪武二十二年六月庚子,太祖退朝,與侍臣論及守成之道。太祖曰:

“人常慮危乃不蹈危,常慮患乃不及患。
車行於峻坂而僕於平地者,慎於難而忽於易也。
保天下亦如御車,雖治平,何可不慎。”




洪武二十四年十二月辛巳,太祖禦武英殿觀《書》,至“惠迪吉,從逆兇”,顧謂學士劉三吾曰:

“凡人遭罹兇咎,皆己有以取之。及事窮勢迫,則僥倖百端,冀求苟免於患害,何益?”

三吾對曰:“如此者,亦嘗聽命於天。”

太祖曰:“心無所愧,可聽之於天;若其自取,於天何預?” 

洪武二十七年四月癸未,太祖謂太子少保唐鐸曰:

“帝王之於天下,體天道、順人心以為治,則國家基業自然久安。
朕每思前代亂亡之故,未有不由於違天道、逆人心之所致也。
天之愛民,故立之君以治之,君能妥安生民,則可以保天眷。
卿與朕共事者久,夙夜左右,資弼良多。
凡朕之事天子民有弗至者,卿即以為言,使知有所警。
苟謂已安,不以為意,治亂系焉。”

鐸頓首曰:“陛下敬天恤民之心拳拳如此,臣雖老悖,敢不盡心!” 



 

洪武二十八年十一月癸亥,侍臣進講《尚書。無逸篇》。太祖曰:

“自昔有國家者,未有不以勤而興,以逸而廢。勤與逸,理亂盛衰所繫也。
 人君當常存惕厲,不可少怠,以圖其終。成王之時,天下晏然,周公輔政,乃作是書,反覆開諭。
上自天命之精微,下至民生稼穡之艱難,以及閭里小民之怨詛,莫不具載。
周公之愛君,先事而慮,其意深矣。
朕每觀是篇,必反覆詳味,求古人之用心。
嘗令儒臣書於殿壁,朝夕省閱,以為鑑戒。
今日講此,深愜朕心,聞之愈益警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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