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元年八月丙寅,太祖祀山川華,出齋次,頒胙於群臣。
將還宮,顧謂諸子曰:
“人情貴則必驕,逸則忘勞,夫貴而不驕,逸而知勞,智周萬物,心體眾情,斯為人上之道。故天道下濟而歲功成,人道克敏而德業盛。
歷觀往古,取法於上而治化於下者,皆由於此。
今國家初定,民始息肩,汝能知其勞乎?
能諳人情,則不至驕惰。今甲士中夜而起,扈從至此,皆未食。
汝可步歸,庶諳勞逸,他日不至驕惰。”
諸子趨至,衛士聞之,莫不感悅。 |
十月乙丑,太祖遣世子標、次子樉往臨濠謁陵墓,因諭之曰:
“世稱商高宗、周成王為賢君者,汝知之乎?
高宗舊勞於外,知民疾苦,成王早聞無逸之訓,知稼稿之艱難。
故其在位不敢暇逸,能修勤儉之政,為商周令主
。汝諸子生於富貴,未涉艱難,人情習於宴安,必生驕惰。
況汝他日皆有國家,不可不戒。
今使汝等於旁近郡縣遊覽山川,經歷田野,
因道塗之險易,以知鞍馬之勤勞,
觀小民之生業,以知衣食之艱難,
察民情之好惡,以知風俗之美惡,
即祖宗陵墓之所,訪求父老,問吾起兵渡江時事,識之於心,以知吾創業之不易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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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月甲午,太祖沐浴出觀圜丘,顧謂起居注熊鼎等曰:“此與古制合否?”
對曰:“小異也。”
太祖曰:古人於郊,掃地而祭,器用匏陶,以示儉樸,周有明堂,其禮始備。
今予創立斯壇,雖不必盡合古制,然一念事天之誠,不敢頃刻怠矣。
”
鼎對曰:“主上創業之初,首嚴郊丘之祀,既斟酌時宜,以立一代之制,又始終盡誠敬,此誠前代之所未及。
”
太祖曰:“郊祀之禮,非尚虛文,正為天下生靈祈福,予安敢不盡其誠。
”
時世子從行。太祖因命左右導之,遍歷農家,觀其居處、飲食、器用還,謂之曰:
“汝知農家之勞乎?夫農勤四體,務五穀,身不離畎畝,手不釋耒耜,終歲勤動,不得休息,其所居不過茅茨草榻,所服不過綀裳布衣,所飲食不過菜羹糲食,而國家經費,皆其所出,故令汝知之。凡一居處服用之間,必念農之勞,取之有制,用之有節,使之不至於飢寒,方盡為上之道。若復加之橫斂,則民不勝其苦矣。故為民上者,不可不體下情。
”
復指道旁荊楚謂之曰:
“古者用此為撲刑,蓋以其能去風,雖傷不至過甚。苟用他物,恐致殞生,此古人用心之仁,亦宜知之。
” |
洪武元年正月戊寅,劉基、陶安言於太祖曰:
“適聞中書都督府議仿元舊制設中書令,欲奏以太子為之。”
太祖曰:“取法於古,必擇其善者而從之。
苟惟不善而一概是從,將慾望治,譬猶登高岡而卻步,渡長江而回楫,豈能達哉?
元氏胡人,事不師古,設官不以任賢,惟其類是與,
名不足以副實,行不足以服眾,豈可取法?
且吾子年未長,學未充,更事未多,所宜尊禮師傅,講習經傳,博通古今,識達機宜。
他日軍國重務,皆令啟聞,何必仿彼作中書令乎?”
乃命詹同取東宮官制觀之,謂同等曰:
“朕今立東宮官,取廷臣勳德老成兼其職,老成舊人,動有其則。
若新進之賢者,亦選擇參用。
夫舉賢任才,立國之本,崇德尚齒,尊賢之道。輔導得人,人各盡職。
故連抱之木,必以授良匠,萬金之璧,不以付拙工。”
同對曰:“陛下立法垂憲之意,實深遠矣。”
於是以李善長等皆兼東宮官,乃諭善長等曰:
“朕於東宮官屬,不別議府寮,而以卿等兼之者,
蓋軍旅未息,朕若有事於外,必留太子監國,若設府寮,卿等在內,
事當啟聞太子,或有聽斷不明,而與卿等意見不同,卿等必謂府寮導之,嫌隙將由是而生。
朕所以特置賓客、諭德等官,以輔成太子德性,且選名儒為之賓友。
昔周公教成王,告以克詰戎兵,召公教康王,告以張皇六師,此居安慮危,不忘武備。
蓋繼世之君,生長富貴,泥於安逸,軍旅之事多忽而不務,一有緩急,罔知所措。
二公所言,不可忘也。” |
丙戌,太祖禦文樓,太子侍側,因問近與儒臣講說經史何事,
對曰:“昨講《漢書》七國叛事。”
遂問此曲直孰在?
對曰:“曲在七國。”
太祖曰:“此講官一偏之說,宜言景帝為太子時,嘗設博局殺吳王世子,以激其怒。及為帝,又聽晁錯之說,輕意黜削諸侯土地,七國之變,實由於此。若為諸子講此,
則當言藩王必上尊天子,下撫百姓,為國家藩輔,以無撓天下公法。如此,則為太子者知敦睦九族、隆親親之恩,為諸子者知夾輔王室以盡君臣之義。” |
十月己未,以梁貞、王儀為太子賓客,秦鏞、盧德明、張易為太子諭德。太祖諭之曰: “范金礱玉,所以成器,尊師重傅,所以成德。 朕命卿等輔導太子,必先養其德性,使進於高明。 於帝王之道、禮義之教及往古成敗之跡、民間稼穡之事, 朝夕與之論說,日聞讜言,無非僻之幹,積久以化,他日為政,自然合道。卿等勉之。” |
洪武二年五月丙午,太祖召孔克仁等賜坐。因曰:
“昨到鐘山,令侍御僕從先往,中有一小僮,亦前趨,記其姓名,今日召至,以示諸子曰:
此小憧與爾等年相若,已能奔走服役,爾曹不可恃年幼,怠惰不學,當朝夕勤勵可也。朕之意,惟恐居富貴、耽逸樂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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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己亥,太祖諭皇太子曰: |
洪武三年四月丙寅,太祖召東宮官屬及王府官屬,諭之曰:
“輔導之臣,猶法度之器,先必正己而後正人。
蓋德義者,正人之法度,善惡者,修身之衡鑑。
汝等輔導諸子,必匡其德義,明其善惡,使知趨正而不流於邪,如此,則能盡輔導之職。
觀之梓匠,雖有材木,必加繩削,乃能成器。
太子諸王,必得賢輔開導贊助,乃能成德。
朕擇爾等為宮僚,各宜盡心。
又加經史中古人已行之事可為鑑戒者,採摭其事,編次成集,朝夕觀覽,以廣智識,亦有助於輔導。”
群臣頓首受命而退。
又諭秦王右相鄭九成等曰:
“朕封建諸子,選用傅相,委託匪輕,凡與王言,當廣學問以充其行義,陳忠孝以啟其良心。事有弗善,必求其善,政有未美,必求其美,使其聰明無蔽,上下相親,
庶幾道德有成,以弘長世之業,而輔相者亦克盡其職矣。”
复顧劉基等曰:
“朕觀古聖賢之君,雖治平之世,不忘修省,誠以富貴易至於驕奢,必至於荒縱,未有荒縱而無顛覆者。
故嘗戒太子、諸王,以為士不能正身修德,則殃及身家。
為士且然,況於為君為王者乎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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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戊子,太祖謂皇太子曰:
“天子之子,與公卿士庶人之子不同。公卿士庶人之子系一家之盛衰,天子之子系天下之安危。
爾承主器之重,將有天下之責也。
公卿士庶人不能修身齊家,取敗止於一身一家。
若天子,不能正身修德,其敗豈但一身一家之比?
將宗廟社稷有所不保,天下生靈皆受其殃,可不懼哉!可不戒哉!” |
十二月辛巳,禮部尚書陶凱請選人專任東宮官屬,罷兼領之職,庶於輔導有所責成。
太祖曰:“古者不備其官,惟賢能是用。
朕以廷臣有才望勳德者兼東宮官,非無謂也。
嘗慮廷臣與東宮官屬有不相能,遂成嫌隙,或主奸謀,離間骨肉,其禍非細。
若江充之事,可為明鑑。
朕今立法,令省台、都督府官兼東宮贊輔之職,父子一體,君臣一心,庶幾無相構之患也。” |
洪武四年閏三月己未,太祖諭省台臣曰:
“朕諸子日知務學,必擇端謹文學之臣兼宮僚之職,日與之居,講說經史,蓄養德性,博通古今,庶可以承藉天下國家之重。
但人之相與,氣習易移,
與正人處,則日習於正,如行康衢,自不為偏歧所惑。
若與邪人處,則日習於邪,如由曲徑,往而不返,不覺入荊棘中矣。”
省臣對曰:“知人最難,邪正未易辨。”
太祖曰:
“尊德樂義,斯為正也;便佞褻慢,斯為邪也。
故驕奢淫佚,鮮不由於褻慢,而端莊中正,必皆本於好德。” |
洪武六年五月壬寅朔,《祖訓錄》成,太祖因謂侍臣曰:
“朕著《祖訓錄》,蓋所以垂示子孫。朕更歷世故,創業艱難,常慮子孫不知所守,故著是書,日夜以思,具悉周至,綢繹六年,始克成編。後世子孫守之,則永保天祿。苟作聰明,亂舊章,是違《祖訓》矣。”
侍臣對曰:
“自古創業之主,其慮事周詳,立法垂訓,必有典則。若後世子孫不知而輕改,鮮有不敗。
故《詩》雲:'不愆不忘,率由舊章。'”
太祖曰:
“日月之能久照,萬世不改其明,堯舜之道不息,萬世不改其行。三代因時損益者,其小過不及耳。
若一代定法,有不可輕改,荒墜厥緒,幾於亡夏,顛覆典刑,幾於亡商。
後世子孫,當思敬守祖法。” |
九月己酉,以侍御史文原吉為秦府右相,國子助教朱復為燕府參軍。
諭曰:
“王今長,宜朝夕左右輔養其德,二三年後,遣王之國。
汝等宜盡心所事,取鑑於古,何者為善,何者為不善,採摭古人仕為王巨,
孰能以正輔導,孰為不能,編次成集,朝夕覽觀。
遇有所行,則擇其善而去其不善,務引王於當道。
爾等與天言,待臣下則以謙和,撫民人則以仁恕,勸耕耨以省饋餉,禦外侮以藩帝室。
如此,則能盡其職矣。”
又曰:
“汝爾職事清簡,非朝廷劇任之比。
若文武全才,更可演習武事,發舒精神。若素儒生,但謹守禮法,陳善閉邪而已。
苟巧詐無實,欺蔽諂諛,此招咎之道,所宜戒也。汝其慎之!” |
乙卯,命諸司今後常事啟皇太子,重事乃許奏聞。
太祖謂皇太子曰:
“人君統理天下,人情物理,必在周知,然後臨事不惑。
吾自起田裡,一至於今日,凡治軍旅,理民事,無不盡心,
恆慮處事未當,故嘗思念古人為治,必廣視聽,
凡言之善者,吾即行之,不善者,吾雖不行,亦思繹至再,果不可行,然後置之。
夫慮事貴明,處事貴斷,庶幾不眩。
況爾生長宮掖,未涉世故,若局於見聞,則視聽不廣。
且目雖能視,所見不逾於閾,耳雖能聽,所聞不越於庭。
而欲區區智識決天下之務,能—一當理,難矣。
汝宜親賢樂善,以廣聰明,逆己之言,必求其善,順己之言,必審其非。
如此,則是非不混,理欲判然,天下之事可得而治矣。
汝其敬之,毋忘朕訓。” |
壬戌,太祖謂秦府右相文原吉等曰:
“蓄藥所以防病,積貨所以防貧,用賢所以輔德。
朕為諸子擇賢以為之輔,爾等居左右,宜朝夕規誨,以成其德。
人情於大事或能懂之,而常忽於細微。
夫細行不謹,大德必虧;姑息小過,大愆必至。
故塞水者,必於其源,源塞而絕;伐木者,必於其根,根斷而木拔矣。
設王有所違失,爾若日所失者小,可勿言也,則是大失將至。
俟其大失將至,然後規之,救有所弗及奧。
夫善雖小,可以成名,惡雖小,足以亡身。
凡歷代賢王著名方冊,其巨亦皆賢者,故能同濟其美。
爾等職任輔導,宜盡心所事。” |
洪武七年正月乙亥,太祖召太子宮臣諭之日:“汝知所謂重器乎?”
對曰:“豈非商彝周鼎乎?”
太祖曰:“汝所謂商彝周鼎者,此非重器乎?
太子者,天下之重器。人有彝鼎,尚知寶愛,太子承主器之重,豈得不寶愛之乎?
寶愛之者,必擇端人正士以為輔翼,朝夕與居,
使其熟聞善言,不邇詖行,自然漸漬,以成其德。
若惟委之於便嬖近習,是委重器於塗,而不可寶愛之矣。
汝等日輔太子,講論誦說之時,必導之以正,使其道明德立,
才器充廣,庶幾他日克勝重任,則可以副朕所望。” |
洪武九年正月丁巳,太子諸王侍,太祖顧謂之曰:“汝等聞修德進賢之道乎?”
太子對曰:“每聞儒臣講說,知其略矣,未領其要。”
太祖曰:“藻率雜佩為身之容,恭遜溫良為德之容,見於外者,可以知其內也。
古之君子,趨蹌有節,升降有數,周旋跬步而不違於矩矱者,由其德充於內而著乎外也。
所以器識高明,而善道日躋,惡行不見而邪僻益遠。
己德既修,自然足以服人,賢者匯進而不肖者自去。
能修德進賢,則天下國家未有不治。不知務此者,鮮不取敗。
夫貨財聲色為戕德之斧斤,讒佞諂諛乃杜賢之荊棘,當拒之如虎狼,避之如蛇虺。
苟溺於所好,則必為其陷矣。汝等其慎之。” |
洪武十年六月丙寅,命群臣自今大小政事,皆先啟皇太子處分,然後奏聞。
太祖語皇太子曰:“人君治天下,日有萬幾,一事之得,天下蒙其利;一事之失,天下受其害。自古以來,惟創業之君歷涉勤勞,達於人事,周於物理,故處事之際,鮮有過當。
守成之君,生長富貴,若非平日練達,臨政少有不謬者。
故吾特命爾日臨群臣,聽斷諸司啟事,以練習國政。
惟仁則不失於躁暴,惟明則不惑於奸邪,惟勤則不溺於安逸,惟斷則不牽於文法。
凡此皆以一心為之權度,則未有不失其當。
今有人指石以為玉,當辨之曰:'果玉乎?果石乎?'知其為非玉,乃石也。
如此,則的然莫敢吾欺。若信其言以為玉,則是非之心不明,失其權度矣。
況人雖有明敏之資,自非歷練,臨事率意而行,未免有失,知悔而改,亦已晚矣。
吾自有天下以來,未嘗暇逸於諸事務,惟恐毫髮失當,以負上天付託之意,
戴星而朝,夜分而寢,日有未善,寢亦不安,此爾所親見也。亦能體而行之,天下之福,吾無憂矣。” |
洪武十一年三月,是月,太祖訓諸子曰:
“昔有道之君,皆身勤政事,心存生民,所以保守天下。
至其子孫,廢棄厥德,色荒於內,禽荒於外,政教不修,禮樂崩弛,則天棄於上,民離於下,遂失其天下國家。為吾子孫者,當取法於古之聖帝哲王,兢兢業業,日慎一日,鑑彼荒淫,勿蹈其轍,可以長享富貴矣。” |
洪武十二年三月戊辰朔,太祖禦華蓋殿,皇太子侍。
太祖問曰:“比日講習何書?”
對曰:“昨看書至商周之際。”
太祖曰:“看書亦知古人為君之道否?”
因諭之曰:“君道以事天愛民為重,其本在敬身。
人君一言一行,皆上通於天,下係於民,必敬以將之,而後所行無不善也。
蓋善,天必鑑之,不善,天亦鑑之。
一言而善,四海蒙福,一行不謹,四海罹殃。
行言如此,可不敬乎?汝其識之。” |
洪武十六年二月庚辰,太祖諭皇太子諸王曰:
“凡聽訟貴明,不明則刑罰不中,罪加良善,人心怨諮,有傷天和。
或有大獄,必當詳審,庶免構陷之非,鍛練之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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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月甲午,太祖謂皇太子請王曰:
“純良之臣,國之寶也。殘暴之臣,國之蠹也。自古純良者為君造福,而殘暴者為國致殃。
何謂純良?處心公忠,臨民愷悌,雖材有不逮者,亦不至於傷物。所謂日計不足,月計有餘者也。
何謂殘暴?恣睢擊搏,遇事風生,鍛煉刑獄,掊克聚斂,雖若快意一時,而所傷甚多。
故武帝任張湯而政事衰,光武褒卓茂而王業盛。此事甚明,可為深鑑。” |
洪武二十四年三月癸卯,太祖謂皇太子諸王曰:
“人君之有天下者,當法天之德也。
天之德,剛健中正,故運行不息。人君體天之德,孜孜不倦,則庶事日修。
若怠惰侈肆,則政衰教弛,虧損天德,而欲長保天位者,未之有也。
昔元世祖東征酉討,混一華夏,是能勤於政事。至順帝,偷情荒淫,天厭人離,遂至喪滅。
詩曰:'殷鑑不遠,在夏后之世。'
爾等當克勤克慎,他日庶可永保基業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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