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5月28日星期三

明太祖寶訓:卷四 [仁政] - 朱元璋

 [仁政] - 朱元璋
 



甲辰八月,是月,平章常遇春兵至贛州,熊天瑞固守不下,太祖令平章彭時中以兵會遇春等共擊之。又命中書右司郎中汪廣洋往參謀遇春軍事,諭廣洋曰:


“汝至贛,如城未下,可與遇春等言,熊天瑞困處孤城,猶籠禽阱獸,豈能逃逸? 
 但恐破城之日殺傷過多,要當以保全生民為心,一則可為國家用,一則可為未附者勸。
且如漢鄧禹不妄誅殺,得享高爵,子孫昌盛,此可為法。
向者鄱陽湖之戰,陳友諒既敗,生降其兵,至今為我用。縱有逃歸者,亦我之民。
我前克湖廣,禁軍士毋入城,故能全一郡之民。苟得郡無民,何益?”

廣洋至贛,見遇春等,傳太祖命。時天瑞拒守益堅,遇春乃浚濠立柵以困之。


正月己巳,太祖聞遇春克贛不殺,喜甚,遣使褒之曰:予聞仁者之師無敵,非仁者之將不能行也。
今將軍破敵不殺,是天賜將軍隆我國家,千載相遇,非偶然也。
 捷書至,予甚為將軍喜。雖曹彬之下江南,何以加之?
將軍能廣宣威德,保全生靈,予深有賴焉。”
 




丙午五月壬午,太祖還自濠州,諭中書省臣曰:

“吾昨往濠州,所經州縣,見百姓稀少,田野荒蕪。
由兵興以來,人民死亡,或流徙他郡,不得以歸鄉里,
骨肉離散,生業蕩盡,此輩寧(無)怨嗟?
怨嗟之起,皆足以傷和氣。
爾中書其命有司遍加體訪,俾各(還)鄉土,仍復舊業,以遂生息,庶幾斯民不致失所。”


洪武元年正月乙酉,太祖謂劉基曰:
“曩者群雄角逐,生民塗炭,死亡既多,休養難復。
 今國勢已定,天下次第而平,思所以生息之道何如?”

對曰: “生息之道,在於寬仁。”

太祖曰:“不施實惠而概言寬仁,亦無益耳。
以朕觀之,寬仁必當聚民之財而息民之力,不節用則民財竭,不省役則民力困,不明教化則民不知禮義,不禁貪暴則民無以遂其生。
如是而曰寬仁,是徒有其名而民不被其澤也。
故養民者必務其本,種樹者必培其根。”

基頓首曰:
“陛下盡心如此,民其有不受惠者乎?《傳》曰:'以仁心行仁政。 '實在於今日。天下之幸也。”


三月甲申,徵虜大將軍徐達等奏所下山東州縣。時近臣因進言山東舊有銀場,可興舉者。太祖曰:“銀場之弊,我深知之,利於官者少而損於民者多。況今凋瘵之餘,豈可以此重勞民力?昔人有拔茶種桑民獲其利者,汝豈不知?”言者慚而退。


四月丁未,博興等縣民人高翼等五十二人來謝恩。
 先是,詔免山東郡縣租稅,至是翼等來謝。太祖召至前,諭之曰:

“朕以爾民勞困,且逢饑饉,艱於衣食,故免租稅三年,欲爾民安也。
今若等遠來,跋涉良苦,是以所安爾者反勞爾也,豈朕之本心?
爾歸見鄉里長老,其以朕意告之,但心在朝廷足矣,不必來謝。”

命禮部各給道里費而遣之,仍止其未來者。



七月辛卯,太祖將發汴梁,大將軍徐達等自陳​​橋入辭,太祖諭之曰:

“朕與公等率眾渡江,誓除禍亂,以安天下。
今士卒舍父母妻子,戰鬥於矢石之間,百死一生,久未休息。
朕每念之,惕然於心,然非得已也。
中原之民久為群雄所苦,死亡流離,遍於道路,天監在茲,朕不敢怠。
故命爾等帥師北征,廓清中原,拯民艱苦。
昔元起沙漠,其祖宗有德,天命人主中國,將及百年。
今其子孫怠荒,罔卹民艱,天厭棄之。君則有罪,民複何辜?
前代革命之際,兵戈相加,視如仇讎,肆行屠戮,違天虐民,朕實不忍。
爾諸將帥當以為戒,克城之日,毋虜掠,毋焚盪,毋妄殺人。
必使市不易肆,民安其生。凡元之親戚,皆善待之。
庶几上答天心,下慰人望,以成朕伐罪救民之志。有不遵命者,必罰無赦。”

諸將皆感激拜辭而退,相謂曰:“主上愛民若此,吾屬敢不敬承。”



八月壬午,大將軍徐達克元都表至,群臣上表稱賀。禮畢,侍臣進曰:
  
“自昔革命之際,以臣取君者多。惟漢高祖取秦,起自民間。
今陛下不階尺土一民,以定天下,元主遁歸沙漠,兵不黷武,跨越千古。”

太祖曰:
“朕思三代及漢、唐、宋歷年多者,皆其祖宗仁厚,結於人心,植本深固,人不能忘故也。
元自世祖混一天下,寬卹愛人,亦可謂有仁心矣。
但其子孫無承籍之德,不能以仁愛守之,故至於此。
他日吾子孫能持仁厚之心,守而不替,社稷之福也。”

洪武二年三月丙午,太祖謂翰林侍讀學士詹同、待制秦裕伯等曰:

“往者四方鼎沸,生民之禍極矣。天道厭亂,人心思治,故作難者皆底滅亡。
今疆宇雖定,然中原不勝凋弊,東南雖已蘇息,而錢穀力役又皆仰之,果何時可以休息也?”

同對曰:“陛下撫念創殘,憂勞於心,誠天下蒼生之福也。”

太祖曰:“苦寒者思溫,執熱者思濯。今民之思治甚於寒之思溫,熱之思涼,正當有以濟之。

五月己巳,太祖幸鐘山歸,由獨龍同步至淳化門,始騎而入,謂侍臣曰:

“朕久不歷農畝,適見田者冒暑而耘,甚苦,因憫其勞,從步不覺至此。
農為國本,百需皆其所出,彼辛勤若是,為之司牧者亦嘗憫念之乎?
且均為人耳,身處富貴而不知貧賤之艱難,古人嘗以為戒。
夫衣帛當思織女之勤,食粟當念耕夫之苦。
朕為此故,不覺惻然於心也。” 
 

 洪武三年二月壬戌,太祖行後苑,見巢鵲卵翼之勞,喟然歎曰:
 “禽鳥劬勞若是,況人母子之恩乎?”

乃令群臣有親老者許歸養。 

時故元鎮撫陳興被俘來京,恩待甚厚,興言有母在嵩州,年八十餘,欲求歸養。即賜白金、衣帽遣之。興辭,太祖顧謂侍臣曰:

“孝弟之性,天下皆同。陳興雖武夫,聞朕言,即愴然思歸。
朕始不知其有母,若知之,肯令其違遠耶? 
人壽不過百歲,今其母年已八十餘,萬一不得相見,興有無窮之痛。
興歸,母子相見,其樂宜何如!”

侍臣曰:
 “陛下以孝治天下,推惻人情,無微不燭,非惟一家之老者得所,天下之煢獨鰥寡皆蒙其惠矣。”

太祖曰:“人情莫不愛其親,必使之得盡其孝。一孝而眾人皆趨於孝,此風化之本也。
故聖王之於天下,必本人情而為治。”




八月乙酉,太祖謂中書省臣曰:

“往者四方爭鬥,民不得其死者多矣。
中原草莽,遣骸遍野,朕聞之惻然於心。
宜遣人循歷水陸,悉收瘞之。”

中書省臣曰:“陛下仁及朽骨,聖王之善政也。”

太祖曰:“先王之世,人得以養生送死者,上得其道,下無夭閼。
元季政荒,民困干戈,加以飢飢(饉)相尋,故死亡者眾。
朕荷天命為億兆主,顧茲失所者,豈忍使之暴露哉!”







洪武四年三月戊申,贛州民有止宿逃囚者,初不知其囚,刑部逮問,坐之罪。太祖曰:

“刑者,聖人設防於天下耳。深文重法,仁者不為。
故凡斷獄,貴得其情,緣情而論罪,則刑當而民服。
彼不知其為囚,舍宿者,人情之常也,何為罪之?
如汝議,行路之人將無止宿矣。”

遂命釋之,給道里費遣歸。

五月辛巳,太祖與廷臣論刑法,御史中丞陳寧對曰: “法重則人不輕犯,吏察則下無遁情。”

太祖曰:
“不然。法重則刑濫,吏察則政苛。箝制下民,而犯者必眾。鉤索下情,而巧偽必滋。
夫壘石之岡,勢非不峻,而草木不茂;金鑯之溪,水非不清,而魚鱉不生。
古人立法置刑,以防惡衛善。故唐虞畫衣冠、異章服以為戮,而民不犯;
秦有鑿顛抽脅之刑、參夷之誅,而囹圄成市,天下怨叛。所謂法正則民愨,罪當則民從。 
今施重刑而又委之察吏,則民無所措其手足矣。
朕聞帝王平刑緩獄而天下服從,未聞用商韓之法可致堯舜也。

寧慚而退。


洪武五年六月壬寅,太祖以征西將軍馮勝等師徵甘肅,命中書省臣預送戰襖三萬、鞋六萬八千輛以給之,因諭之曰:

“甘肅苦寒,未冬而雪,非南方之比。
朕居京師,每當隆冬時,衣重裘尚覺體寒,況軍士暴露邊庭,衝冒風雪,有裂膚墮指之患,豈能堪也?衣鞋宜預給之。”
 
 

十月丁酉,太祖念驛傳重繁,故元之民有役馬夫而至破家者,乃諭兵部臣曰:
善治者視民猶己,愛而勿傷;不善者徵斂銖求,惟日不足,
殊不知君民一體,民既不能安其生,君亦豈能獨安厥位乎?
譬之馭馬者,急銜勒,厲鞭策,求騁不已,鮮不顛蹶,人獨能無傷乎?
元之末政,寬者失之縱,猛者失之暴,
觀其驛傳一事,盡百姓之力而苦勞之,此與馭馬者何異也?豈可蹈其覆轍耶?
 自今馬夫必以糧富丁多者充之,庶幾其力有餘無損,有司務加存撫,有非法擾害者罪之。” 




十二月甲申,時修浚京師城濠,太祖幸三山門觀之,見有役夫裸行水中,若探物狀。
 太祖令人問之,則督工吏擲其鋤水中,求之未得。 太祖命別取償之,且複問之曰:

“此類汝鋤乎?”

對曰:“類。但比所擲者差短耳。”

因命壯士赴水求得之,果如所言。太祖曰: 
“農夫供役月餘,手足皴裂,亦甚勞矣,尚忍加害乎?”

即捕吏杖之。顧謂丞相汪廣洋曰:
“今日衣重裘,體猶覺寒,況役夫貧困無衣,其苦何可勝道?”

命罷其役。仍命臨濠行工部,惟留窯冶及燒石灰匠,其餘匠悉遣還家。



 

洪武六年三月乙卯,廣西衛卒王昇因差遣還沂州,受親舊私遺,衛官以違法並逮其親舊三十四人,送都督府奏罪之。 

太祖曰:“人歸故鄉,孰無親故?慰勞饋贈,人情之常。”命皆釋之。 

因謂侍臣曰:

“近來諸司用法,殊覺苛細。
如大河衛百戶姚旺,因運糧偶見舊日僮僕,收之,
至濟寧,民有言是其甥,不見已十年,百戶即以僕還之,因受絹一匹。
此皆常情,法司亦以論罪。
用法如此,使人舉動即罹刑網,甚失寬厚之意。”  



九月丙辰,賜臨濠造作軍士七千五百人衣米。 太祖諭中書省臣曰:

憂人者常體其心,愛人者每惜其力。朕嘗觀軍旅,備知其疾苦。
凡有興造,未免資軍民之力。土木之工,亦甚難集。
每進一膳,即思天下軍民之飢;服一衣,即思天下軍民之安。
今臨濠營造之宜,各給米五石、衣一襲,庶不至飢寒也。”

十月癸巳,太祖謂兵部臣曰:
“攘外者所以安內,練兵者所以衛民。
凡中國之民安於畎畝衣食而無外侮之憂者,有兵以為之衛也。
因思邊地八、九月中天已雨雪,況今十月,其寒可知。
朕為天下主,每聞一夫之飢,食嘗為之不美,一民之寒,衣嘗為之不安。
 其塞上士卒,宜趣軍裝以給之,勿緩也。”


 
洪武八年正月癸酉,命中書省令天下郡縣訪窮民無告者,月給以衣食;無所依者,給以屋宇。仍諭之曰:
天下一家,民猶一體。有不獲其所者,當思所以安養之。
昔吾在民間,目擊其苦,鰥寡孤獨、飢寒困踣之徒常自厭生,恨不即死。
如此者宛轉於溝壑,可坐而待也。吾亂離遇此,心常惻然。
故躬提師旅,誓清四海,以同吾一家之安。
今代天理物已十餘年,若天下之民有流離失所者,非惟昧朕之初志,於天之工亦不能盡也。爾等為輔相,當體朕懷,不可使天下有一夫之不獲也。”


洪武九年五月壬戌,命工部給物故工匠槥櫝。太祖諭之曰:
“今所作宮殿,但欲樸素堅固,不事華飾,不築苑囿,不建臺榭。
如此經營,費已鉅萬,乘危負重,工匠甚勞。
有不幸而死者,憂懸朕心。
爾工部可各給槥櫝,令國子生送致其家,賜鈔以葬,蠲其家役三年。

復為文遣官即龍光山祭之,曰:

 “昔君天下者務在安民。然有不得已而勞民者,營造之類是也。
比者營建宮殿,工匠有因疾而死者,有被傷而死者,有冒危險而死者,
已敕官為槥櫝,送至於家。今復壇遣官以牲醴賜祭。
爾等有知,咸諭朕意。”

仍賜見役工匠鈔,凡六萬三百六十餘錠。

洪武十年二月辛酉,太祖敕兵部臣曰:
“天下衛所軍士皆四方之人,鄉里既遠,貧乏者多,月給廩米,僅足自給。
其有死亡,棺斂之費不能舉者必多。
使其死無所歸,或至暴露,甚非憫下之道。
朕聞文王埋朽骨,天下歸仁。況吾之壯士嘗宣力效勞,豈可使之失所乎? 
自今凡軍士死亡,家貧不能舉者,為給棺葬之。所司著為令。”

五月丙午,人有誣山西之民從故元四大王為寇者,捕獲至京,法司以聞。太祖曰:

“刑罰所以威惡,施之必當其罪,則刑不濫而人心服。
彼四大王以元之遺孽竄匿山谷,聚逋逃以為民患,
山西之民邊其巢穴者,往往被其驅掠,迫脅為盜,皆不得已,豈真為盜者?
古人云:'得其情則哀矜勿喜。'此之類也。
今民相捕獲,將延蔓不已,是助之立黨而激之為亂也。
其釋之,各給道里費遣還鄉里。”

洪武十五年四月庚辰,廉州巡檢王德亨上言:
家本階州,界於西戎,有水銀坑冶及青綠紫泥,願得兵取其地,以歸於朝。
 太祖謂戶部臣曰:
“盡力求利,商賈之所為;開邊啟釁,帝王之深戒。
今珍奇之產,中國豈無?朕悉閉絕之。
恐此塗一開,小人規利,勞民傷財,為害甚大。
況控制邊境,貴於安靖,苟用兵爭利,擾攘不休,後雖悔之,不可追矣。
此人但知趨利,不知有害,豈可聽也!”




四月癸巳,工部尚書趙俊奏飾東宮殿宇及公主府,所用青綠,請令民採辦。太祖曰:“姑隨所有用之,勿勞民也。”俊曰:“庫藏所貯,恐不足用。且令其採納,以價值給之,亦不傷民。”太祖曰:“青綠產於深山窮谷,民豈能自採?必待販鬻而後得之。爾但知給以價值,不知有司急於取辦,所費(此下疑有缺文)。況貨殖之人乘時射利,高價以售,民受驅迫者急於應辦,轉相借貸,其弊百端,為害滋甚。豈可以彩飾之故而重擾民乎!”





五月丙子,廣平府吏王允道言:

磁州臨水鎮地產鐵,元時嘗於此置鐵冶都提舉司,總轄沙窩等八冶爐丁萬五千戶,歲收鐵百萬餘斤,請如舊置爐冶鐵。

 太祖曰:
朕聞治世天下無遺賢,不聞天下無遺利。
且不在官則在民,民得其利,則利源通,而有益於官;
官專其利,則利源塞,而必損於民。
今各冶鐵數尚多,軍需不乏,而民生業已定。
若復設此,必重擾之,是又欲驅萬五千家於鐵冶之中也。”

杖之,流海外。


洪武十六年九月甲辰,敕諭戶部曰:

“數年以來,頗致豐稔。聞民間尚有衣食​​不足者,其故何也?
豈徭役繁重而致然歟?抑吏緣為姦而病吾民歟?
今歲豐而猶如此,使有荒歉,又將何如?
四民之中,惟農最苦,有終歲勤謹而不得食者。
其令有司務加存撫,有非法苛刻者重罪之。”

洪武十七年十月壬申,廣東都司械送蠻寇餘黨九十餘人至京,法司請治其罪。 太祖曰:

“蠻夷之人,相煽為非,一時詿誤。若悉治其罪,情有可矜。
然既戮其首惡者,脅從之人不必躬(窮)治。其宥之。”

又曰:“南人不耐寒。”命悉給冬衣而遣之。


洪武十八年三月壬戌,太祖諭戶部臣曰:

“善為政者,賦民而民不困,役民而民不勞,故民力紓,財用足。
今天下有司能用心於賦役,使民不至於勞困,則民豈有不足,田野豈有不安,爭訟豈有不息,官府豈有不清?
如此,則民豈有不受其福者乎?民既受福,為官長者亦得以享其福矣。
近來有司不以民為心,動即殃民。殃民者禍亦隨之。
苟能憂民之貧而慮民之困,使民得以厚其生,此可謂善為政者。爾等勉之。”  



洪武二十年正月丙子,府軍前衛老校丁成言:

河南陝州地有上絞、下絞、上黃塘、下黃塘者,舊產銀礦,前代皆嘗採取,歲收其課。
 今錮閉已久,若復采之,可資國用。

 太祖謂侍臣曰:

“君子好義,小人好利。好義者以利民為心,好利者以戕民為務。 
凡言利之人,皆戕民之賊也。
朕嘗聞故元時,江西豐城之民告官採金,其初歲額猶足取辦,經久民力消耗,
一州之民卒受其害。
 蓋土地所產,有時而窮,民歲課成額,徵取無已,
有司貪為己功而不以言,朝廷縱有恤民之心,而不能知。
此可以為戒,豈宜效之!”


四月丁酉,工部右侍郎秦逵言:寶源局鑄錢,請令郡縣收民間廢銅以資鼓鑄。太祖曰:

“鑄錢本以便民,今欲取民廢銅以鑄錢,
朕恐天下廢銅有限,斯令一出,有司急於奉承,小民迫於誅責,必至毀器物以輸官
其為民害甚矣。姑停之。”


四月壬寅,北平布政使司請以菽折鹽糧,而每鬥加五升。 

太祖謂戶部臣曰:

“以菽代穀者,為其輕可以便民。然菽亦谷也,而又加之,益損民矣。
夫權變者當究其實,拯弊者當探其源,不知權變而昧其源,不幾於救跛而成瘺乎!”


五月癸酉,太祖謂兵部臣曰:
“軍士月給米一石,僅可充食。
身亡之後即罷給,或父母老無所依,或兒女幼無所賴,將何以自存?
困而不恤者匪仁,勞而不報者匪義。
爾兵部悉閱軍衛,凡軍士死亡,父母年老、兒女幼小無所依者,並優給之,毋令失所”




九月癸未,太祖諭左軍都督府臣曰:
“前所遣囚徒往充遼東驛卒者,今天氣尚寒,恐道途凍餒,此輩本宥之以全其生,若不免死,是徒宥耳。
且令就濟寧暫住,待春暖遣行。”





洪武二十二年正月丁亥,太祖禦奉天門,退朝,召五軍都督府臣諭之曰:
“軍士有從征亡死者,有疾病而死者,其父母妻子老弱無依,
雖已優給,然遠違鄉里,終無所託。
其有願還鄉依親者,悉遣其去,人給鈔五錠為道里費。”



十一月乙丑,太祖禦謹身殿,翰林院學士劉三吾侍,因論治民之道,三吾言南北風俗不同,有可以德化,有當以威制。 

太祖曰:
“地有南北,民無兩心。帝王一視同仁,豈有彼此之間?
汝謂南方風氣柔弱,故可以德化;北方風氣剛勁,故當以威制。
然君子小人何地無之?君子懷德,小人畏威,施之各有攸當,烏可概以一言乎!”

三吾驚服頓首而退。




洪武二十三年正月戊子,中軍都督僉事蕭用、左都御史詹徽等奏:
湖廣茶陵衛城庫隘,周圍四里,宜循城西排柵舊址開拓之,以壯一方形勢 

太祖曰:
“凡事有可已而不必為者,有不得已而必須為者,要皆合於時宜。
今茶陵城池足以容眾,軍民相安,亦事之可已者,何用開拓?
隳壞必須修理,亦俟秋成。”  


洪武二十四年四月癸亥,太原府代州繁峙縣奏逃民三百餘戶,累歲招撫不還,乞令衛所追捕之。太祖諭戶部臣曰:

“民窘於衣食,或迫於苛政則逃。
使衣食給、官司無擾,雖驅之使去,豈肯輕遠其鄉土?
今逃移之民不出吾疆域之外,但使有田可耕,足以自瞻,是亦國家之民也。
即聽其隨地佔籍,令有司善撫之。
若有不務耕種,專事末作者,是為遊民,則逮捕之。” 





 七月戊申,禁罪人誣引良善。太祖謂刑部尚書楊靖曰:

“善與惡異趨。廉者必不同貪,公者必不濟私。
然惡或誣善,事雖可白,不免受辱,必嚴禁之,使有所勸懲。
繼今犯法者,不許誣引良善。違者,所誣雖輕,亦坐以重罪。爾刑部其榜諭之。” 




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庚戌,太祖禦右順門,有近臣奏厩馬暴斃,請罪主典者。 

太祖曰:

“凡有血氣者,必有死也。今厩馬自斃,何可罪人?得無輕人而重馬乎?其勿問。” 


 武二十七年三月甲子,陝西有士人上仁政書,太祖覽之,謂侍臣曰:

“既言仁政,則必當愛民。何故所言皆勞民傷財之事,自相悖戾。
彼山林儒生,不深究事體。然亦言有嘉也。
不必指摘瑕疵,以杜言路。”


 
十月己丑,罷建岷王宮殿。太祖諭工部臣曰:

“邊境土木之工,必度時量力,順民情而後為之。
時可為而財不足,不為也;財有餘而民不欲,不為也。
必有其時、有其財​​而民樂於趨事,然後為之,則事易集。
今雲之(土)曠民稀,軍餉轉輸,民力甚勞。
若復加以興造之役,非惟時力未可,於民情亦有所不欲。
岷府姑為棕亭以居,俟十五年後民富力紓,作之未晚。”


  

2014年5月27日星期二

明太祖寶訓:卷四 [屏異端] - 朱元璋

[屏異端] - 朱元璋



洪武元年正月癸巳,太祖與諸儒臣論學術,翰林學士陶安對曰:
“道之不明,邪說害之也。”

太祖曰:“邪說之害道,猶美味之悅口,美色之眩目,人鮮不為所惑。
自非有豪傑之見,不能即去之也。
戰國之時,縱橫捭闔之徒肆其邪說,遊說諸侯。
當時諸侯急於功利者多從其說,往往事未就而國隨以卞(亡),此誠何益?
夫邪說不去,則正道不興,正道不興,天下焉得而治?

安曰:“陛下所言,深探其本。”

太祖曰:
“仁義,治天下之本也。賈生論秦之亡,不行仁義之過。夫秦襲戰國之餘弊,又安得知此。”

 太祖頗聞公侯中有好神仙者,悉召至,諭之曰:
 “神仙之術,以長生為說,而又謬為不死之藥以欺人。
故前代帝王及大臣多好之,然卒無驗,且有服藥以喪其身者。
蓋由富貴之極,惟恐一旦身歿,不能久享其樂,是以一心好之。
假使其術信然,可以長生,何故四海之內,千百年間曾無一人得其術而久住於世者?
若謂神仙混物,非凡人所能識,此乃欺世之言,切不可信。
人能懲忿窒慾,養以中和,自可延年,有善足稱,名垂不朽,雖死猶生。
何必枯坐服藥,以求不死!況萬無此理。當痛絕之。”





洪武五年五月己卯,中書右丞建昌王溥遣人來言,近督工取材木建昌蛇舌岩,眾見岩上有衣黃衣者歌曰
  
“龍蟠虎踞勢岧嶢,赤帝重興勝六朝。
八百年終王氣复,重華從此繼唐堯。”

其聲如鐘,歌已忽不見。 

太祖曰:
 “明理者非神怪可感,守正者非讖諱(緯)可干。
漢之文成五利,足以為戒。事涉妖妄,豈可信耶!”



洪武二十八年七月戊午,有道士以道書獻,太祖卻之。侍臣請留觀之,或有可取。太祖曰:

“彼所獻書,非存神固氣之道,即煉丹燒藥之說,朕焉用此?
朕所用者聖賢之道,所需者治術,將躋天下生民於壽域,豈獨一己之長生久視哉!
苟一受其獻,迂誕怪妄之士必爭來矣,故斥之,毋為所惑。”

2014年5月25日星期日

明太祖寶訓:卷四 [警戒] - 朱元璋

[警戒] - 朱元璋

甲辰三月戊辰,歸德侯陳理同群臣朝,太祖深憐之。理退,因謂群臣曰:

“陳氏之敗,非無勇將健卒,由其上下驕矜,法令鬆弛,不能堅忍,恃眾寡謀,故至於此。使其持重有謀,上下一心,據荊楚之富,守江漢之險,跨像章,連閩越,保其民人,以待機會,則進足窺中原,退足以抗衡一方,吾安得而取之?
舉措一失,遂致土崩,此誠可為鑑戒者也。”



 


丙午八月壬子,命博士許存仁進講經史。 
存仁講《尚書。洪範篇》,至休徵、咎徵之應,太祖曰:

“天道微妙難知,人事感通易見,天人一理,必以類應。
稽之往昔,君能修德則七政順度,雨陽應期,災害不生;
不能修德,則三辰失行,旱潦不時, 災異迭見,其應如響。
箕子以是告武王,以為君人者之儆戒。 今宜體此,下修人事,上合天道。
然豈特為人上者當勉,為人臣者亦當修省,以輔其君。上下交修,斯為格天之本。”



吳元年二月丙午,太祖謂侍臣曰:
 “吾自起兵以來,凡有所為,意向始萌,天必垂象示之,其兆先見,
故常加儆省,不敢逸豫。”

侍臣曰:
“天高在上,其監在下。故能修省者蒙福,不能(者)受禍。”

太祖曰:
“天垂象所以警乎下。人君能體天之道,謹而無失,亦有變災而為祥者。
故宋公一言,熒惑移次。齊侯暴露,甘雨應期。
災祥之來,雖曰在天,實由人致也。”


洪武元年正月丙子,太祖謂侍臣曰:
 “朕念創業之艱難,日不暇食,夜不安寢。”

侍臣對曰:“陛下日覽萬幾,未免有勞聖慮。”

太祖曰:
 “汝曹不知創業之初,其功實難。守成之後,其事尤難。
朕安敢懷宴安而忘艱難哉!”


丁丑,太祖禦奉天殿大宴群臣,三品以上者皆升殿,餘悉列宴於丹墀。
 宴罷,因召群臣諭之曰:

“朕本布衣,以有天下,實由天命。
當群雄初起,所在剽掠,生民惶惶不保朝夕。朕見其所為非道,心常不然
既而與諸將渡江,駐兵太平,深思愛民安天下之道。
自是十有餘年,收攬英雄,征代四克,賴諸將輔佐之功,尊居天位。
念天下之廣,生民之眾,萬幾方殷,朕中夜寢不安枕,憂懸於心。

御史中丞劉基對曰:“往者四方未定,勞煩聖慮。今四海一家,宜少紓其憂。”

 太祖曰: “堯舜聖人,處無為之世,尚猶憂之。
矧德匪唐虞,治非雍熙,天下之民方脫於創殘,其得無憂乎?
處天下者當以天下為憂,處一國者當以一國為憂,處一家者當以一家為憂。
且以一身與天下、國家言之,一身小也,
所行不謹,或至顛蹶,所養不謹,或生疢疾。
況天下、國家之重,豈可頃刻而忘警戒哉!”



丁亥,太祖禦東閣,御史中丞章溢、學士陶安等侍。
 因論前代興亡之事,太祖曰:

“喪亂之源,由於驕逸。大抵居高位者易驕,處逸樂者易侈。
驕則善言不入而過不聞,侈則善道不立而行不顧。
如此者,未有不亡。今日聞卿等論此,深有儆於予心。
古者今之鑑,豈不信歟?”



四月戊申,太祖命畫古孝行及身所經歷艱難、起家戰伐之事為圖,以示子孫。
 謂詩臣曰:

“朕家本業農,祖父偕祖母世承忠厚,積善餘慶,以及於朕。
今圖此者, 使後世觀之知王業艱難也。”

詹同等頓首曰:“陛下昭德垂訓,莫此為切。”

太祖曰:

富貴易驕,艱難易忽,久遠易忘。
後世子孫生長深宮,惟見富貴,習於奢侈,不知祖宗積累之難。
故示之以此,使朝夕覽觀,庶有所警也。”





洪武三年六月壬申,百官上表賀平沙漠,太祖諭之曰:
 “卿等試言元之所以亡,與朕之所以興。”

劉基進曰:

“自古夷狄未有能中國者,而元以胡人入主華夏,幾百年腥羶之俗,天實厭之。
又況末主荒淫無度,政令墮壞,民困於貪殘, 烏得不亡?
陛下應天順人,神武不殺,救民於水火,所何無敵,安得不興?”

太祖曰:

“當元之季,君宴安於上,臣跋扈於不,國用不經,徵斂日促,水旱災荒頻年不絕,天怒人怨,盜賊蜂起,群雄角逐,竊據州郡。朕不得已起兵,欲圖自全。
及兵力日盛,乃東征西討,削除渠魁,開拓疆宇。當是時,天下已非元氏有矣。
向使元君克畏天命,不自逸豫,其臣各盡乃職,罔敢驕橫。天下豪傑曷得乘隙而起?
朕取天下於群雄之手,不在元氏之手。
今獲其遺胤,朔漠清寧,非天之降福,何以致此?
《詩》曰:'商之孫子,其麗不億。上帝既命,侯於週服。'天命如此,其可畏哉!”



洪武四年七月辛亥朔,《存心錄》成,太祖覽之, 謂諸儒臣曰:

“朕觀歷代賢君事神之道,罔不祗肅,故百靈效祉,休徵類應
及乎衰世之君,罔知攸敬,違天慢神,非惟感召災譴,而國之禍亂亦由是而致。
朕為此懼,每臨祭。必誠必敬,惟恐未至
故命卿等編此書,欲示鑑戒。夫水可以鑑形,古可以鑑今。
是編所以彰善惡,豈惟行之於今,將俾子孫永為法守。” 

壬子,太祖謂丞相汪廣洋曰:

“朕觀前代人君,多喜佞諛以飾虛名,
甚至臣下詐偽瑞應以恣驕誣,至於天災垂戒,厭聞於耳。
如宋真宗亦號賢君,初相李沆,日聞災異,其心猶存警惕,
厥後澶淵郎盟,大臣首啟天書以侈其心,
群臣曲意迎合,苟圖媚悅,致使言祥瑞者相繼於途,獻芝草者三萬餘本。
朕思凡事惟在於誠,況為天下國家而可以偽乎!
爾中書自今凡祥瑞不必奏,如災異及蝗旱之事,即時報聞。

廣洋叩首曰:
 “陛下敬天勤民,孰大於此?非惟四海蒼生蒙福,誠為聖子神孫萬​​世之謨訓也。
臣謹奉詔者。”


洪武五年九月丁巳,靖海侯吳禎自遼東遣人送故元平章高家奴、知秫密高大方、同僉高希古、張海馬、遼陽路總管高斌等至京。

 太祖謂群臣曰:

“昔元都既平,有勸朕即取遼陽者,
朕謂力不施於所緩,威不加於所畏,遼地雖遠,不必用兵。天下平定,彼當自歸。
已而元遼陽行省平章劉益果以其地來降,尚存一二桀驁徘徊顧望,朕亦不問。
今高家奴等又相繼而至,不勞寸兵,坐底平定
朕思彼皆故元之臣,天運已革,故來納款。 
然自古興亡之道,與治亂相尋。《書》雲:與治同道罔不興,與亂同事罔不亡
元末君臣荒怠,紀綱廢墜,造亂之徒,相煽而起。一旦天命不保,此輩遂為朕臣僕。
向使其君知天命可畏,兢兢業業,夙夜罔懈,何至淪喪?
卿等宜鑑前軌,小心慎德,以匡朕不逮。
凡朕有所為,勿以事小不言,使朕忽於所警也。”

群臣皆頓首曰:“陛下敬天勤民,聖德日新,而拳拳不忘警戒,誠宗社萬世之福。” 



十一月辛未,靖海侯吳禎還京師。先是,禎督餉定遼,因完城練卒,盡收遼東未附之地,至是乃還。 

太祖曰:“海外之地,悉歸版圖,固有可喜,亦有可懼。”

禎曰:“陛下威德加於四海,夫復何憂?”

太祖曰:“自古人君之得天下,不在地之大小,而在德之修否。
 元之天下,地非不廣,及末主荒淫,國祚隨滅。由此觀之,可不懼乎!”

禎對曰:“聖慮深遠,臣愚不及此。”  

洪武六年三月癸卯朔,制中都城隍神主成。太祖自為文,遣兵部尚書樂韶鳳奉安之。 

太祖謂宋濂曰:

“朕立城隍神,使人知畏。人有所畏,則不敢妄為。
朕則上畏天,下畏地,中畏人,自朝達暮,恆兢惕以自持
 夫人君父天母地而為民父母者也,苟所為不能合天地之道,是違父母之心,
不能安斯民於宇內,是失天下之心。如此者,可不畏哉!”

頓首曰:“願陛下終始此心,則天下幸甚。”

 是日《昭鑑錄》成,以頒賜諸王。太祖謂秦王傅文原吉等曰:

“朕於諸子常切諭之,一舉動戒其輕,一言笑斥其妄,一飲食教之節,一服用教之儉。
恐其不知民之飢寒也,嘗使之少忍飢寒;恐其不知民之勤勞也,嘗使之少服勞事。
但人情易至於縱恣,故令卿等編輯此書,必時時進說, 使知所警戒。
然趙伯魯之失簡、漢淮南之招客,過猶不及,皆非朕之所望也。”


洪武七年九月己卯,翰林院奏進《回鑾樂歌》。先是,太祖以祭祀還宮宜用樂舞前導,命翰林儒臣選樂章以致敬慎監戒之意,諭之曰:

“古人詩歌辭曲,皆寓諷諫之意;後世樂章,惟聞頌美,無復古意。
夫常聞諷諫,則使人惕然有警。若頌美之辭,使人聞之意怠,而自恃之心生。
蓋自恃者日驕,自警者日強。朕意如此,卿等其撰述,毋有所避。”



洪武九年十一月辛巳朔,太祖與侍臣論及古之女寵外戚、宦官權臣、藩鎮夷狄之禍。 
侍臣曰:

“自古末世之君至於失天下者,常於此。然所以啟之者有漸也。
女寵之禍,常始於乾政。 外戚之權,常始於蒙蔽。
至於國勢不振,漢、唐以下覆轍可鑑矣。”

太祖曰:

木必蠹而後風折之,體必虛而後病乘之,國家之事,亦猶是已。
漢無外戚閹宦之權, 唐無藩鎮夷狄之禍,國何能滅?朕觀往古,深用為戒。
然制之有其道。若不惑於聲色,嚴宮闈之禁,貴賤有體,恩不掩義,女寵之禍何自而生?
不牽於私愛,惟賢是用,苟干政典,裁以至公,外戚之禍何由而作?
閽寺便習,職在掃除,供給使令,不假其兵柄,則無宦寺之禍。
上下相維,大小相制,防耳目之壅蔽,謹威福之下移,則無權臣之患。
藩鎮之設,本以衛民,使財歸有司,兵必合符而調,豈有跋扈之憂?
至於禦夷狄,則修武備,謹邊防,來則御之,去不窮追,豈有侵暴之虞?
凡此數事,常欲著書,使後世子孫以時觀覽,亦社稷無窮之利也。”

侍臣頓首曰:“陛下此言,誠有國之大訓,萬世之明法也。願著之常典,以垂示將來。”  


洪武十年九月戊寅,太祖謂侍臣曰:

“前代庸君暗主,莫不以垂拱無為藉口,縱恣荒寧,不親政事。
 孰不知天下者,無逸然後可逸。
 若以荒寧怠政為垂拱無為,帝舜何為曰耄期倦於勤,大禹何以藉寸陰,文王何以日膳不食?
且人君日理萬幾,怠心一生,則庶務壅滯,貽患不可勝言。
朕即位有年,常以勤勵自勉,未旦即臨朝,晡時而後還宮。
夜臥不能安席,被衣而起,或仰觀天象,見一星失次,即為憂惕。
或量度民事,有當速行者,即次第筆記,待旦發遣。
朕非不欲暫安,但只畏天命,不敢故爾。
朕言及此者,但恐群臣以天下無事便欲逸樂,股肱既惰,元首叢脞,民何所賴?
《書》雲'功崇惟志,業廣惟勤'爾。”群臣皆頓首受命。



洪武十二年八月丁卯,太祖禦華蓋殿,與侍臣論治身之道,太祖曰:

“人之害莫大於欲。欲非止於男女宮室、飲食服飾而已,凡求私便於已者皆是也。
然惟禮可以之。先王制禮,所以防欲也,禮廢則欲肆。
為君而廢禮縱慾,則毒流於民,為臣而廢禮縱慾,則禍延於家。
故循禮可以寡過,肆欲必至滅身。” 

十一月丁酉, 太祖與翰林侍制吳沈論持身保業之道,太祖曰:

“人無所不謹。
雖微而必慮,行雖小而必防。不慮於微,終貽大患,不防於小,終虧大德。
謹小行而無已者,則可以成大善。忽細事而不戒者,則必至成大惡。
常人且然,況人君乎!”

沉對曰:“聖慮及此,誠社稷永安之道。”

太祖曰:“安生於危,危生於安。安而不慮,則能致危。危而克慮,則能致安。
安危治亂,在於能謹與否耳。





洪武十八年五月戊子,太祖覽輿地圖,侍臣有言今天下一統,海外蠻夷無不向化,輿地之廣,誠古所未有。太祖曰:

“地廣則教化難週,人眾則撫摩難遍。此正當戒慎。天命人心,惟德是視。
紂以天下而亡,湯以七十里而興,所繫在德,豈在地之大小哉!” 

十一月甲子,太祖諭侍臣曰:

“保國之道,藏富於民。民富則親,民貧則離。民之貧富,國家休戚系焉。
昔昏主恣意奢欲,使百姓困乏,至於亂亡。
朕思微時兵荒饑饉,日食藜藿。今日貴為天子,富有天下,未嚐一日忘於懷。
故宮室器用一從樸素,飲食衣服皆有常供,惟恐過奢,傷財害民也。”

洪武二十二年六月庚子,太祖退朝,與侍臣論及守成之道。太祖曰:

“人常慮危乃不蹈危,常慮患乃不及患。
車行於峻坂而僕於平地者,慎於難而忽於易也。
保天下亦如御車,雖治平,何可不慎。”




洪武二十四年十二月辛巳,太祖禦武英殿觀《書》,至“惠迪吉,從逆兇”,顧謂學士劉三吾曰:

“凡人遭罹兇咎,皆己有以取之。及事窮勢迫,則僥倖百端,冀求苟免於患害,何益?”

三吾對曰:“如此者,亦嘗聽命於天。”

太祖曰:“心無所愧,可聽之於天;若其自取,於天何預?” 

洪武二十七年四月癸未,太祖謂太子少保唐鐸曰:

“帝王之於天下,體天道、順人心以為治,則國家基業自然久安。
朕每思前代亂亡之故,未有不由於違天道、逆人心之所致也。
天之愛民,故立之君以治之,君能妥安生民,則可以保天眷。
卿與朕共事者久,夙夜左右,資弼良多。
凡朕之事天子民有弗至者,卿即以為言,使知有所警。
苟謂已安,不以為意,治亂系焉。”

鐸頓首曰:“陛下敬天恤民之心拳拳如此,臣雖老悖,敢不盡心!” 



 

洪武二十八年十一月癸亥,侍臣進講《尚書。無逸篇》。太祖曰:

“自昔有國家者,未有不以勤而興,以逸而廢。勤與逸,理亂盛衰所繫也。
 人君當常存惕厲,不可少怠,以圖其終。成王之時,天下晏然,周公輔政,乃作是書,反覆開諭。
上自天命之精微,下至民生稼穡之艱難,以及閭里小民之怨詛,莫不具載。
周公之愛君,先事而慮,其意深矣。
朕每觀是篇,必反覆詳味,求古人之用心。
嘗令儒臣書於殿壁,朝夕省閱,以為鑑戒。
今日講此,深愜朕心,聞之愈益警惕。”